深夜11點,我坐在自己經營了6年的網點里,點了這輩子抽得最苦的一根煙。
墻上還掛著2019年開業時的牌匾“生意興隆”,現在看來格外諷刺。
你見過凌晨兩點的網點庫房嗎?空蕩蕩的,只有角落里幾個沒送完的包裹,像是被遺棄的孩子。
我是老王,或者說,曾經是王總。
2019年,我做了或許是這輩子最后悔的決定之一,加盟快遞網點。那年35歲的我面臨著職業抉擇,或者從互聯網公司跳槽,或者自己出來創業,但做快遞我從來沒有想過。
故事還是從我的一個客戶劉剛說起,他經營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網店,后來自己買了一個快遞網點。每次見面聊天,他都是開著奔馳來,說自己光快遞網點就每個月賺8、9萬。

“互聯網996有什么意思?來干快遞吧,這是真正的朝陽產業!”,劉剛不經意間多次給我看他的收入截圖,“你看,上個月我凈賺了11萬。”“與其去卷,不如創業。我給你介紹總部的人,保證給你個好區域。”
后面發生的故事,相信大家猜都猜得到。
深吸一口煙后,手機里,片區網管陳總的消息還在閃爍:王總,20萬罰款,最后3天。
我看了看空蕩蕩的倉庫,又看了看銀行卡里的余額——3652.8元。
我回想起剛開始準備加盟時,劉剛給我算的一筆賬:你這個區域日均派件6000單,每單1.5元,一天9000元。一個月光派件28萬營收,除去10名快遞員工資10萬、客服工資3萬、場地1萬、車輛與司機3萬、其他成本1萬,凈利潤甚至能達到10萬以上,這還不包括你收件的利潤。
他沒告訴我的是,還需要繳納20萬的加盟費,20萬的保證金(幾乎很難退回全額),還有每個月的系統使用費3000元。
再加上我又買了一輛二手的4米2廂貨,幾臺電腦,幾輛快遞三輪車,我把50萬的積蓄全部投了進去。
最初的一年多,確實還不錯。雖然沒有劉剛說得那么好,但每月也有3、4萬的利潤。業務量從6000票漲到了9000票,甚至一度成為區域里的標桿,我也準備大干一場。

轉折點出現在去年8月。
經過三年特殊時期不斷降派費,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。但在去年8月淡季,派費從1.2元降到1元。我算了算,咬咬牙還能撐。可沒想到,這只是個開始。到今年的4月,我的派費降到了0.85元,每單我還需要給快遞員0.7元,剩下的根本不夠運營費用。
“再堅持堅持,價格戰總會結束的。”網管陳總不斷為加盟商畫餅。但價格戰沒結束,罰款卻多了起來。
時效罰款、虛假簽收罰款、投訴罰款……名目之多,讓人眼花繚亂。最離譜的一次,因為快遞員的工服上的LOGO褪色了一點,罰了我2000元。此后,每個月罰款超過1萬元,成為家常便飯。
連續6個月虧損,我已經又貼進去50萬。劉剛安慰我說,不只是我,所有加盟商都在苦撐。
第二天,陳總帶著兩個人直接闖進了庫房:“老王,20萬罰款,今天是最后期限。要么交錢,要么我們強制接管網點。”
我苦笑:“陳總,您看看這倉庫,我拿什么交?”
“保證金20萬,扣除違約金10萬、未完成考核罰款20萬、系統使用費欠款2萬、場地清理費1萬……”陳總露出職業化的微笑:“王總,你還要再交13萬。”
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這是搶劫!“那就沒辦法了,通知你的人今天全部停工,明天會有新網點來接手。”陳總冷冰冰地扔下一份文件就走了。
二派的貨沒有去拉,我心灰意冷,召集了所有的業務員說:兄弟們,對不起,網點今天關門。
“工資呢?我兩個月工資還沒拿到!”“房租下個月就到期了,我拿什么交?”“孩子的奶粉錢都沒了!”
我站在那里,像個罪人。這些跟著我的兄弟,我卻連他們的工資都發不出。
“對不起大家,是我沒本事。我會把貨車與三輪車都賣掉,就是砸鍋賣鐵,我老王也不會欠兄弟們一分錢!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,多名小哥的眼圈都紅了。

賣設備一共賣了5萬塊錢,我又借了8萬,才勉強把小哥的工資給補上一部分,剩下的我也打了欠條。
走投無路的我,在朋友的介紹下,去了另一家更大的網點,做了運營主管,空閑時間也送送貨。
這幾天,群里又有多個網點宣布轉讓。我的很多小哥也各謀出路,有的繼續送快遞,也有的選擇送外賣。
“王總,等你東山再起,我還跟你干。”一位小哥的留言,我不禁落下了眼淚,一時不知所措。
